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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子心思

烽火戏诸侯





        土膏既厚,春雷一动,万物发生。
        细雨如丝,临近黄昏,在胭脂郡府城跟碧山县相接的官道上,三骑疾驰,终于还是赶在晚饭的点进入了那条轱辘街,三骑缓行在稍显泥泞的街道上,最后几个拐绕来到一座僻静院落。三人下马,背挂有那柄大霜长刀的吕云长一脸狐疑,不知道余地龙这家伙为何死活要来一趟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时师父一说直接返回凉州,这家伙整张脸就垮了,回屋子里拖延了半天,隔着房门说自己吃坏了肚子,让他吕云长先陪师父动身上去,吕云长当场就乐了,就你余地龙那内力底子,就是吞剑吃刀也搞不坏肚子啊。吕云长调侃了一句难不成你怀孕啦搁在以往,开不起玩笑的大师兄也就要用拳头跟他切磋切磋了,这次却没反应。然后师父也不知怎么,只说先去趟碧山县好了,余地龙立即就生龙活虎了,飞奔去马厩,然后牵马上马,一气呵成。柴扉院门用了芦柴秆做门闩,要是吕云长随手一推也就给开门了,但是余地龙熟门熟路拴好马匹后,竟是在门口郑重其事理了理衣襟,拍了拍肩头雨痕,这才一本正经敲了敲柴门。很快吕云长就看到里屋房门缓缓打,走出一个衣饰素朴的女子,吕云长小声问道:“余地龙,是你娘”
        余地龙一脸恼火,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娘”
        大概是觉得院内裴姨若是成了吕云长的娘亲,那吕云长也太祖坟冒青烟了,这哪里是骂人,分明是夸他,余地龙很快绷着脸道:“别嬉皮笑脸的,等下跟我一起喊裴姨。其他时候我不管,今天你要是敢没个正经,我真揍你。”
        吕云长翻了个白眼,不过很快他就有点挪不开眼珠子了,乖乖,这位姐姐可真是好看啊,不过吕云长很快就眼观鼻鼻观心,他又不是缺心眼的傻子,在东海武帝城底层江湖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年纪不大却也是老江湖了,用屁股猜也该知道这位绝色女子是他们师父的那个啥了。接下来那位姐姐的言行举止可就更让吕云长刮目相看了,自己这个师父是谁是离阳王朝最有权势的藩王不去说,随便混了几年江湖,就捞到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吕云长还听说如今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紫衣轩辕,那位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子江湖盟主,当时只不过是师父身边的跟班扈从。可这位隔着一扇破烂柴扉木门的女子,也不急着拔掉门栓子,脸色冷冷清清的,斜瞥了眼徐凤年,似笑非笑,还真不如不笑,就是吕云长看着那也绝对是有玄妙有杀机的,只听她说道:“呦,稀客啊。”
        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吕云长,差点就要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心想这位绝对是女侠而且还是是那种不问世事却武功绝顶的那种真女侠否则看这要给师父吃闭门羹的架势,全天下谁有这份实力和胆识余地龙忍着笑意,似乎很开心看到师父吃瘪。徐凤年咳嗽了一声,等了片刻,看她始终没有开门的意思,有些尴尬道:“这不是有些忙嘛,对了,吃饭了没”
        裴南苇没理睬他,这时候余地龙伸长脖子,很乖巧地灿烂笑道:“裴姨。”
        裴南苇会心一笑,这才给三人开了柴门,她揉了揉余地龙的脑袋,“好像长高了些。”
        余地龙嘿嘿笑着。四人一起走向屋子,吕云长鬼头鬼脑环视四周,实在是看不出啥门道啊,就是一座很寻常的北凉小户人家,墙角有绿意淡淡的菜圃,甚至还有简陋的鸡舍。余地龙踹了一脚吕云长,吕云长低声道:“干啥”
        余地龙怒目相向,吕云长愣了一下,这才赶紧挤出笑脸道:“裴姨,我叫吕云长,是师父的大徒弟。”
        从葫芦口返回后一直斜背有那柄凉刀的余地龙,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去握住刀柄,不敢真跟余地龙玩命的吕云长赶忙笑道:“说错了说错了,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余地龙是我大师兄,师父还有个徒弟,叫王生,是二师姐。”
        裴南苇笑着点了点头。
        进了屋子,裴南苇去灶房给师徒三人做了些淡菜吃食,四个人一人一张凳子围坐着桌子,徐凤年缓缓下着筷子。
        裴南苇问道:“什么时候走”
        徐凤年苦笑道:“这就赶人了”
        裴南苇沉默片刻,突然皱眉说道:“你不是还挂着碧山县主簿吗,怎么领不到俸禄了,我元宵后去过县衙,户房胥吏说你也不用再去衙门点卯。后来听说县令跟郡守大人通了气,要换上一名赴凉的外乡士子替补上主簿的空缺。”
        徐凤年笑道:“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不太像话,俸禄也就”
        发现裴南苇死死盯着自己,徐凤年一拍筷子,立即见风转舵佯怒道:“岂有此理这不是欺负人嘛,我找个机会去县衙说理去。”
        裴南苇说道:“吃过饭就去。”
        徐凤年小心翼翼问道:“家里没有闲余银子了”
        裴南苇淡然道:“过日子,哪有嫌银子多的”
        苦孩子出身的余地龙一脸深以为然,点头道:“就是就是。裴姨,你说得对,等下我和师父一起去那碧山县衙门帮你讨要俸禄,不给的话”
        裴南苇微笑道:“好好说话,别打架。”
        余地龙使劲点头,望向徐凤年,严肃道:“师父,咱们北凉不是有战功就有赏银吗,葫芦口外那些都是大个子的,不算我的,要不然你先预支给我十两银子,以后我在战场上补上。我先把银子存在裴姨这边好了。”
        徐凤年在桌子底下踢了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笨徒弟,无奈笑道:“我身上没带银子。”
        余地龙不依不饶追着说道:“咱们不还从郡城那边带走了两罐棋子嘛,轱辘街上也有当铺的,我瞅着还挺值钱,要不然挑个四五十颗给我,我典当个十两银子先”
        徐凤年伸手摸了摸额头,轻轻叹息。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败家子,那各有一百八十颗的两只红枣木罐,鱼脑冻黑棋也好,雪印白棋也好,仅就材质而言,一颗棋子别说十两银子,十两金都不卖。而且这类古董奇珍,跟收藏珍版书籍一个德行,最是讲究一个喜全忌缺。再说了,那可是西楚宫廷的头等御用贡品啊,天晓得昔年是不是哪位棋待诏的心头爱,甚至有可能连国师李密弼或者曹长卿都用过它们与人对弈指点江山。
        裴南苇不悦问道:“他才多大的孩子,就去沙场杀人了”
        徐凤年看着她平静道:“他是我的徒弟。”
        余地龙大概很怕师父和裴姨因为自己而吵架,笑道:“裴姨,没事,我是北凉人,既然有武艺,上阵杀蛮子也是应该的。以后等我还完大个子的债,再有立下军功,银子都往你这儿寄送,你帮我存着好不好到时候裴姨你随便用就是了。”
        裴南苇笑着嗯了一声,“回头姨找人大修一下房子,建成四合院,到时候专门帮你留一间屋子。”
        狼吞虎咽的余地龙抬头雀跃道:“好咧”
        徐凤年吃过饭,放下筷子,看了眼裴南苇,“我跟你去县衙,让俩孩子洗碗筷好了。”
        两人各自拿了把油纸伞走出屋子后,吕云长盘腿坐在凳子上,望向忙着收拾碗筷的余地龙,小声问道:“裴姨到底何方神圣啊怎么瞅着咱们师父挺紧着她的。”
        心情极佳的余地龙有了开玩笑的念头,故意神秘兮兮道:“裴姨可了不得,武功没有天下第二,也有天下第三。”
        吕云长一脸匪夷所思,“你唬我”
        余地龙撇嘴道:“爱信不信,反正裴姨一根手指头就捏死你。对了,这是我家,你以后登门拜访,记得别蹭吃蹭喝,得带礼物。”
        吕云长一阵呲牙咧嘴。
        余地龙捧着碗筷欢快跑向灶房,“有家喽。”
        徐凤年和裴南苇走在巷弄里,感慨道:“谢了。”
        裴南苇淡然道:“因为余地龙那孩子不用,我本来就挺喜欢这孩子。倒是那个吕云长,浑身戾气,不太喜欢。”
        徐凤年摇头道:“你错了。我如果撒手不管,吕云长以后撑死了也就是个在江湖上翻云覆雨的枭雄,做个什么武林盟主就差不多了。可余地龙要是没有管束,或者说心里头没个牵挂,会很可怕的。这孩子未必没有机会成为一个王仙芝。”
        徐凤年有些头疼,“以后的天下是怎么一个光景不好说,但是在黄三甲把八国气运转入江湖后,当下的武林就像是一座竹林,是个雨后春笋的大年,可接下来,马上就会是竹子开花的光景,一死就死大片,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都死绝的那种。何况以后再无大年丰收一说了,都是小年份。越是这样,我三个徒弟,余地龙,王生,吕云长,他们就越会出类拔萃。尤其是机缘最好成就最高的余地龙,到时候他肯定一峰独高,说不定会是在我这一辈人以后的百年江湖,唯一一位陆地神仙。所以他有没有一个家,很不一样。”
        裴南苇笑道:“所以你这才乐意来这边看一眼吃顿饭,真是难为你这个北凉王既要跟北莽蛮子打仗,还要忧国忧民忧天下了。而且你连自己徒弟也算计,不累吗”
        徐凤年自嘲道:“忧国忧民就算了,我实在没那份闲心。说到底,我就是想要守住徐骁传给我的家业,这个是底线。在底线之上,能够锦上添花做点好事,那是更好。做不到,也不强求为难自己。但什么落井下石什么火上浇油,也还真不乐意干。至于你说的算计也许吧,没办法啊,一看到余地龙这个徒弟,就很难不想到那个王仙芝。他和黄龙士张巨鹿三人,是三个我早年很讨厌,但最后自己不得不去佩服的人。”
        裴南苇突然说道:“刚听到从葫芦口那边传来的军情,说是卧弓城和鸾鹤城一下子就给北莽蛮子攻破了,我以为你会让谍子带话给我,让我搬回清凉山。这两天碧山县城都在说你亲自带兵去了葫芦口外,杀了很多蛮子。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凉州了”
        徐凤年笑道:“不喜欢就不用回去,而且跟你说实话好了,如果北莽大军真能南下,北凉四州,幽州只会是最后一个。”
        裴南苇疑惑道:“比凉州还晚”
        徐凤年点头道:“地理形势使然,打个比方,幽州是鸡肋,而且极其难啃。流州是一碟开胃菜,味道辛辣,但是北莽真要咬咬牙,也能吃掉。陵州是一盘山珍海味,就是离着有点远,蛮子的筷子夹不到。因此双方主战场只能是在凉州,城池攻守,双方轻骑伺机而动,甚至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重骑兵之间的冲撞厮杀,都有可能出现。”
        裴南苇轻声道:“北凉道还是太小了,人口也不够多。”
        徐凤年有些无奈,“要不然你以为离阳当初张庐顾庐制驭诸多藩镇的手笔,很大程度参考了荀平撰写的括地志和谢观应那部洪嘉年郡县图志,几大藩王的疆土,徐骁的北凉道能养兵多少,赵炳的南疆能养兵多少,都是被无数次推演计算过的。永徽中期开始,对北凉道的各种掣肘和扶持,当时都建立在北莽以北凉作为南下切入口的基础上,元本溪就是在赌出现有今天的局面。至于赵炳的南疆,则是用来针对广陵道上的西楚复国,否则离阳哪来的底气在杨慎杏阎震春大败后,依旧那么气定神闲赵惇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死前都只是带着顾剑棠,跑去蓟州看风景,而不是去京畿南给大军鼓舞士气,更没有火急火燎让两辽边军南下,为什么,很简单,西楚复国,在赵惇眼中根本就不是什么伤及一国元气的大事,他要做的,不过是拿捏火候,削弱北凉道以外所有藩王的割据势力,前期吃了败仗多,他不怕,他反而怕杨慎杏阎震春一开始就连战告捷,导致没有广陵王赵毅、淮南王赵英、靖安王赵珣什么事,否则你以为为何熟谙兵事的阎震春当时会仓促南下驰援杨慎杏卢升象会看不出风险战后看似胡乱发号施令酿成大祸的京城兵部,为何连同卢升象在内无一人被问罪”
        裴南苇忧心忡忡道:“如果万一燕敕王赵炳不出兵,怎么办北莽百万大军压境,朝廷当真一点不怕腹背受敌到时候光靠顾剑棠的两辽守得住太安城”
        徐凤年笑了笑,柔声道:“你啊,太小看赵惇和那班永徽之春的名臣了。藩镇,宦官,外戚,文官党争,地方武将拥兵自雄,一向是历史上五大害,你不妨回忆一下离阳朝廷这二十年的景象,还有自西楚复国以来的结果。”
        裴南苇娓娓道来,“宦官干政,两任赵室皇帝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外戚一事,也是同理。若说党争,永徽年间有个张巨鹿,不成气候,如今张庐顾庐都倒塌了,虽然不知换了人坐龙椅是如何,但我也知道赵惇在死前,请了上阴学宫大祭酒齐阳龙去太安城做那顾命大臣,帮着新君稳定朝局,想来不至于出大乱子。至于地方武将,顾庐倒塌后,又有杨慎杏和阎震春这两个老将的前车之鉴,人人自危,加上顾剑棠处处退让,很多武将能够自保都要谢天谢地,委实没那份跟朝廷叫板的心气。而几大老藩王里,淮南王赵英死了,胶东王赵睢给顾剑棠压制得喘气都艰辛,青州那边那人为了表忠心,好像搭上了好几千精骑吧然后,北凉要跟北莽死战,势力最大的广陵王赵毅被西楚牵制,免不了一场伤筋动骨,加上你说燕敕王赵炳很快就要被敕令北上”
        裴南苇伸手捋了捋额头发丝,笑道:“不愧是永徽之春。”
        徐凤年感慨道:“齐阳龙没有让人失望,新朝廷很多事情都做得面面俱到,为功勋武将破格美谥,为文官增添了六馆学士,一切都有条不紊。”
        徐凤年微微低下头,看着巷中雨水在落在青石板上然后不断消逝,“张巨鹿死了,除了某些潜在的事情不会变,但他和张庐在离阳朝的很多烙印,很快就会淡化,然后消失无踪。张巨鹿写就的永徽之春,那一页书,说翻过去就翻过去了。这才是离阳最厉害的地方,看上去八面来风四处漏水,其实稳如泰山。归根结底,是因为赵惇留给当今天子的家底,不薄。”
        两人走得慢,离那碧山县衙门还有些路程,裴南苇欲言又止起来。
        徐凤年转头看着她笑道:“想问就问吧。”
        裴南苇看着他,“你不是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徐凤年收拢起自己油纸伞,突然挤入她伞下,裴南苇也没什么异样神情,她想“夫妻”二人去衙门吵架要债,结果各自撑伞,也许会不太像话,气势就弱了。
        徐凤年从她手中接过雨伞,肩并肩走在拐出巷口后踏足的轱辘街上,“当时跟武当王小屏去神武城的途中,我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在人猫韩生宣手底下活着,就跟王小屏说过些心里话。我爹徐骁一直不是什么弯弯肠子的人,他说过北凉道和离阳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吵架都没关系,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搬出去在隔壁自立门户,老死不相往来好了。但如果说别人觉得有机可乘,跑到家门口耀武扬威,那么徐骁不介意一个大嘴巴就摔过去。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然,徐骁也有底线,就是我这个要继承他家业的儿子,只要我不死,哪怕继承家业的过程中磕磕碰碰,没那么顺顺当当,徐骁也能忍着,如果我死在朝廷手里,那他就不管北凉了,肯定要带着三十万北凉边军一路打到太安城。当年我跟老黄一起游历江湖,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赵稚,就亲自动用侍卫帮我挡过灾,显然她作为女子,更能凭借直觉把握住徐骁的心思。”
        徐凤年突然自顾自乐呵起来,笑道:“至于我呢,当年在京城说过大话,说要为中原百姓守国门。不是真心话,但也不算假话。反正我得帮徐骁守着北凉,不就是帮中原百姓守着西北门户吗一样的事情,两样的心眼而已。”
        裴南苇嘴角轻轻勾起。
        徐凤年望着前方不远的那座衙门,轻声道:“北莽那老妇人曾经当着两朝所有人的面,说愿意与徐骁共治天下。是不是听上去很激荡豪气”
        裴南苇点头道:“对啊。”
        徐凤年笑道:“这是绵里藏针呢。当年徐骁不肯划江而治,走掉了一批心有不甘的将领,如果说这是徐骁自找的。后来朝廷让徐家铁骑马踏江湖,对武林中人动刀子,走掉的底层士卒有多少人你肯定猜不到,是两万之多,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卒。如果说徐骁愿意当年在北莽老妪提议下,接受了,你觉得会走掉多少人”
        徐凤年伸出一只手,旋转了一下,“最少十万。”
        裴南苇恍然道:“原来如此。”
        徐凤年眯起眼,“那场风雪中,徐骁跟那老妇在关外相见,我和拓拔菩萨各自当马夫。最后不欢而散。不过你要是以为徐骁是觉得会北凉军心涣散才不答应,那你也太小瞧我爹和慕容女帝了。她私下答应过徐骁,提出过一个条件,你打死都猜不到。”
        裴南苇随口道:“不就是功成之后,徐骁年纪大了,只能养老,但可以让你徐凤年来当中原之主吗”
        徐凤年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后,满脸震惊道:“你这也猜得到”
        裴南苇白了一眼他,“本来猜不到,可你都那么说了,反正就是怎么不可思议怎么来,再说了,赵稚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就不能猜出慕容女帝的心思”
        徐凤年由衷赞叹道:“厉害”
        裴南苇冷不丁说道:“我不冷。”
        徐凤年一脸茫然。
        裴南苇扯了扯嘴角,“真怕我冷,给雨水溅在肩头,你怎么干脆不把油纸伞侧向我,你的诚意是不是也太足了点手,拿开”
        徐凤年悻悻然缩回搭在裴南苇肩头的手。
        两人走入县衙大门,徐凤年收起伞。县令冯瓘和县丞左靖都按例住在衙门后边,徐凤年这个名义上县衙三把手的主簿本该也有一席之地,只不过当时给冯瓘欺侮他“年少无知又无根基”,排挤了出去。当初入山剿匪一役,其实什么都没做就只因为是一把手的冯瓘,在年末考评得了一个中上,左靖倒剩点残羹冷炙的“分润”,赴凉士子身份的县尉白上阙则成功转入幽州军。两人穿过衙门的时候,一路上那些还在当值的六房胥吏都有热络打招呼,他们对徐奇这位失踪很长时间导致座位不保的年轻主簿印象不差,只不过热情脸色中,顺带着又有些玩味眼神,既有惋惜,也有幸灾乐祸。徐凤年靠着这点蛛丝马迹,就心中有数了。虽说徐主簿马上就要卷铺盖滚蛋了,但是冯瓘在获知此人登门拜访后,还是没有太过不近人情,毕竟他才是罪魁祸首,否则徐奇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得离开碧山县,在幽州的旧黄历上,别说一年半载,多少在衙门当差任职捞油水的将种子弟是几年都见不着人影的谁让徐奇这个末流将种门庭子弟既没靠山,又不识时务在当下游手好闲如今幽州谁还敢不把点卯当回事据说陵州那边,在那个粮仓刺史的整顿下,一大批不务正业的世家子都给收拾得比孙子还孙子。冯瓘坐在书房,正在把玩两样新到手的好物件,竹根雕少狮太师镇纸摆件,和据说是旧南唐御制的竹黄灵芝玉如意,听到下人禀报后,本想起身去书房外应付几句就了事,是不会让那徐奇喝上一口热茶的,只不过当那下人善解人意提了一嘴那徐主簿的妻子也同行后,县令大人就心领神会了,把屁股贴回椅子,说要在书房会客,备好茶水。
        冯瓘没有走到书房门口相迎,然后县令大人就看到那个本该满脸谄媚的年轻人就径直跨过门槛,也没有主动跟他客套寒暄,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荒唐,竟是让他那个“守活寡”的媳妇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则斜靠着椅子,问道:“我如果没有记错,新任主簿和县尉都是赴凉士子,分别叫杨公寿和朱缨,先前都是青鹿洞书院的学子,如今北凉有大儒黄裳等人主持评点北凉士子文章时论,那杨公寿是得过一次幽州半年评的魁首,不去谈他,你只说说看那朱缨治政如何”
        冯瓘还一手拎着那件精美竹雕,一只手保持着请人喝茶的姿势,不知所措。
        他一时间竟是不敢直视眼前年轻人。
        冯瓘自己都觉得奇怪,这小子哪来的这份官威冯瓘可是在胭脂郡的太守洪山东身上都没感受到这种压力。倍感颜面尽失的冯瓘放下竹雕如意摆件,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用公门修行多年才练就出来的官腔拖音道:“徐奇啊”
        徐凤年微笑道:“我叫徐凤年。”
        冯瓘愣了一下,冷笑道:“本官还是张巨鹿呢”
        冯瓘突然意识到那位首辅大人已经死了,恼羞成怒,一拍桌子道:“徐奇,信不信本官凭你这句混账话,就可以锦衣游骑把你逮捕下狱嗯”
        裴南苇伸出两根手指,偷偷拧着徐凤年的腰,也学县令大人的那份腔调,“说正事嗯”
        徐凤年打了个响指,然后冯瓘发现自己身边出现一阵阴风,神出鬼没站了个神情刻板的黑衣壮汉,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将军符”,握着放到他眼前。
        冯瓘听说过边军高层将领都有那一枚将军符,不用以调兵遣将,只有一种用途,那就是在沙场上将领战死,交由副将指挥战事,副将战死交给校尉,校尉战死,传给都尉,都尉战死,交给标长,标长战死,交给伍长,直到全军战死为止。
        可是冯瓘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就那将军符,再说了打死他也不相信那徐奇徐主簿是什么北凉王,所以冯瓘愣是没来由生出一股豪气干云,大声斥责道:“徐奇,你放肆真当本官是好糊弄之人”
        那名跟随徐骁多年的地支死士看了眼新主人,徐凤年摆了摆手,这个面无表情的影子一闪而逝。
        冯瓘毛骨悚然。
        碰到这么个人,徐凤年哭笑不得,伸手握住裴南苇的两根手指,后者挣扎着抽掉。
        徐凤年无可奈何道:“先不说其它,你把那几个月的俸禄给我,家里等着下锅。”
        冯瓘后背仅仅靠着椅背,“有话好好说,杀人灭口的事情,万万做不得,本官治下碧山县可是有好几百锦衣游骑的。”
        他与其去相信这位前任主簿是什么徐凤年,显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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