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向前(下)
耳东大树
倏忽之间,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呼啸,钟跃民清晰地感受到寒冷的空气,从鼻腔进来,经过气管,进入肺中,然后带着温热的二氧化碳和水汽,被呼出来,在空气中形成白色的雾气。
呼吸之间热量就这样被带走,钟跃民感受到极度的冷,手脚和脸上都被冻得发疼,脚上的鞋也被积雪沾湿,里面的湿掉的袜子在鞋子里滑动,走起路来不断有摩擦的声音。
钟跃民只能不停地走,沿着路不停的走。
糟糕地是,大雪将马路和田野全都覆盖,让钟跃民根本分不清路在哪里,他只能拿撬棍当雪杖,戳一下,听到金属和石子的撞击声,才往前走一步。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走到哪儿了。手上没有手机可以导航,连个地图都没有。
钟跃民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差不多走了有十来公里,照道理也应该到了售票员说的那个路口了。
可是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路口在哪里。
正当钟跃民犯愁的时候,从身后方向来了一辆驴车,驴子脖子上系着的铃铛,发出铃铃铃的响声。
可能因为风雪的缘故,驴车到了钟跃民身后,他才听到声音。
钟跃民喜出望外,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快步迎上去。
“老乡!老乡!”
“吁!”赶车的人叫停驴子,“上车!”
钟跃民倒是一愣,也顾不上许多了,把袋子往车上一扔,就爬上了驴车。
车上装满了干稻草,赶车的坐在一边,钟跃民坐另外一边。
“来,喝一口,暖暖身子!”老乡吆喝着驴车重新上了路,递过来一个军绿色的水壶。
钟跃民接过来,喝了一口,是老白干,忍着嗓子眼儿辣呛,好奇道,“老乡,你也不怕我是坏人?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儿让我上了车呢?”
“你是不是从去廊坊的中巴车上下来的?”
“是啊。”钟跃民答道,“您见到那辆车了?”
“半个小时前从那边经过,见着他们了,这大晚上困在那儿,冷得够呛。”老乡回答道,“窝还给了他们一捆稻草,好歹能铺在车里当铺盖。”
“您好心!是车上人跟您说我在路上的吧?”钟跃民笑着道。
“那个卖票的说的,长得不好看,心还挺好的!”老乡打开水壶,咪了一口老白干,舒服得直眯眼睛,“他看下雪了,怕你在路上冻死,让窝见到你千万捎你一程。”
“哎哟!那可真要多谢您!”钟跃民感激道:“我这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这儿,要是没遇到您,后面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说到这儿,钟跃民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老乡要去哪儿呢,这要是把自己带远了,那可就真是悲催了。
“老乡,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乡道:“放心吧,你不是要去南苑机场吗?我也是往那边儿。”
“那敢情好!今天我这运气也太好了,出门遇贵人,这荒郊野外的还能遇到您。”钟跃民开心道。
“遇到窝,那还真是你的运气!今天要不是看着要下雪,大牲口的草料不够了,窝都不会出门。”老乡喝了一点酒,面上有些泛红,声音也高亢起来。
“这大过年的,你咋跑这儿来了?”老乡突然有疑惑道。
“我是来走亲戚的,单位刚刚放假,趁着有功夫就跑来了。”钟跃民道。
“哦,刚放假!单位在哪儿啊?”老乡点点头,又问道。
“密云水库,从密云县搭中巴车过来的,哪知道碰上车坏了!”
“密云水库是个好地方,当年造林会战的时候,窝还去过。”老乡抖了抖缰绳,“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您还是密云水库的建设者呢!没想到这么缘分!”钟跃民高兴道:“现在水库那边山清水秀,当年种的树都长大了。”
钟跃民从袋子里掏出个苹果,“这就是水库种的苹果,说不定还是您当年种的呢!”
“窝当年种的是柏树,长不出苹果!”老乡笑着道,不过看着红彤彤的苹果也很开心。
钟跃民接话道:“那您也是播种者,现在尝尝劳动的果实,也是应该。”
老乡笑着接过苹果,“嗯,你这年轻人倒是挺会说话,你是哪家的亲戚啊?”
钟跃民猛然意识到,这个面相憨厚的老乡,心眼儿倒是不少,一直在套自己的话。
“嗨,老乡,我不是坏人。”钟跃民打着哈哈,毕竟自己根本没有亲戚在这儿。
“知道你不是坏人,不然我早就把你捆起来送到机场保卫连去了!”老乡嘿嘿笑道。
钟跃民知道自己肯定是哪里漏了破绽,反正也没有想要做什么坏事,干脆承认道:“我是去机场那边的部队看一块插队的朋友。”
“男的女的?”
“女的。”
“是你对象吧?”老乡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钟跃民索性点头,“对。”
“窝就知道,这大雪天出这么远的门,还走了这么一路,肯定是去看对象!”老乡笑呵呵道:“年轻小伙子就是火气旺!”
钟跃民只好跟着嘿嘿傻笑。
“老乡,您这警惕性怎么这么高呢?”钟跃民问道。
“南苑是部队的机场,就怕特务来搞破坏,咱们老百姓当然要帮着看着点。”老乡傲娇道,“再说窝年轻的时候可是队里的民兵队长!”
“怪不得呢!”钟跃民本着拍马屁不要钱的精神,赞叹道:“我一上车看您的精气神就跟一般人不一样,坐着腰板儿也笔直的,原来干过民兵队长!”
老乡被钟跃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老了,好些年都没有训练过了,现在都靠你们年轻人了。”
“您当民兵那会儿,训练打枪吗?”
“别说枪,连炮我们都打过!”老乡被问到痒处,嗓门又大了不少,“咱们村就在机场边上,跟别处不一样,民兵队责任重,要帮着保卫机场!咱们的武器都是部队移交的,虽然是旧的,可都是好东西!一般的小偷小盗都不敢近我们村・・・・・・”
就这么着,老乡在钟跃民刻意吹捧下,回忆着往昔。
驴车也慢慢前进,离钟跃民的目的地越来越近,离秦岭也越来越近。
・・・・・・
“见到没,那处光亮地方就是机场驻守部队的营房,不过你今天晚上怕是见不到人,晚上先去我家将就一晚上吧。”老乡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对钟跃民道。
钟跃民也早就看到了那处光明,几根通天的灯柱子,每个上面都部门了刺眼的灯泡,照亮了方圆好几里地,另外几处塔楼上不是有光柱来回摇动,四处巡查。
“大爷您家住在哪儿啊?”钟跃民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老乡指了指路边,“这边上有个树桩子,下去有条小路,一直走第二户就是窝家了。”
“那大爷,您先回去把,我往前走走,晚点上您家叨扰您。”钟跃民还是决定去军营那边看看,明明知道可能见不到秦岭,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秦岭近一些。
“年轻人就是急躁,跟窝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子。”老乡咧嘴笑着,被呛了一口冷风,咳嗽了一会儿之后提醒道:“去看可以,别挨近了,要是让哨兵误会了,可就直接开枪咯。”
钟跃民道:“明白,您放心吧。”
说着,他就跳下了车,奔着拿出光亮奔跑而去,之前的寒冷疲惫全都不见了,反而全身都开始发热,手心背后都仿佛烧了起来。
驻守部队的营房其实在机场的东南角落,一块比较独立地区域,围着高高的围墙,外面的人连一丝都窥探不得。
钟跃民知道这种地方想要找空子进去,根本就不可能,于是他干脆就沿着大路往前走,有灯照着,路也好走不少。
“干什么的?”钟跃民离着大门还有几十米呢,哨兵就举枪喝问。
钟跃民赶紧放下东西,上手上举,“别紧张,我是来探亲的!”
两个哨兵,一前一后,端着枪走过来,“这大晚上探亲?说!是不是哪儿派来的特务?”
“我要是特务,我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过来呀!那不是傻!”钟跃民忍不住反驳道。
“少他妈废话!”在前面的额哨兵骂道,“说姓名、单位,有没有证件?”
“我叫钟跃民,是清大的学生,证件在我大衣口袋里。”
前面的哨兵冲后面的使了个眼神,然后把枪背在身后,慢慢靠近钟跃民,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掏出一个小红本子还有一堆零钱。
“钱给我留着啊,我还指着这些零钱回家呢。”钟跃民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哨兵瞪了他一眼,把钱给他塞回去,仔细看了看证件,又对着钟跃民比照了一下照片。
“是清大的学生证,照片也对的上,就不知道证件是真的假的。”检查完了,哨兵将学生证递给离得远一些的哨兵。
“奶奶的,还以为抓到一个特务。”离得远一些的哨兵检查完学生证,骂了一句,一口山东腔,他放下枪,问钟跃民道:“你是谁的家属,探谁的亲?”
“通信连的,秦岭,你们知道吗?”钟跃民道,心里抱了一丝期望。
“通信连的有那么多人,咱们哪去知道去?”山东哨兵不耐烦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钟跃民突然想到,这要说是对象,是不是不太好,他改口道:“我是她表哥,她外婆想念她,让我千万来看看她,给她捎点东西。”
钟跃民说着还举起手里的袋子给哨兵们看。
可能看钟跃民满头满脸的雪,引发了哨兵的恻隐之心,“我们只能帮你打电话问问,你在大门边上等着。”
“哎哎!谢谢!太感谢了!”钟跃民喜出望外,这要是让他自己进去,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去,有人帮忙打电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另外一个哨兵看他太兴奋,道:“也别高兴太早,通信连的女兵都要值班,你要找的人如果在值,就算你来了也出不来!”
接着哨兵们带着钟跃民来到岗亭,让他站在一边,一个人继续站岗,一个人去打电话。
“你是叫钟跃民是吧?”打电话的哨兵确认道。
“对对,跳跃的跃,人民的民!”钟跃民点头确认道。
哨兵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接着和电话对面沟通着。
“你就在这儿等着,你找的人一会儿就出来。”哨兵打完电话也很高兴,“你运气好,她刚刚下值,有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会儿就过来。”
钟跃民心花怒放,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感谢着哨兵。
“不用谢,我们也是看你大过年的,顶着风雪半夜赶过来不容易,要换个人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哨兵说完,一左一右,回到岗亭,站得笔直。
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钟跃民不知道怎么感谢好了,突然想到手上的袋子,赶紧拿出两个苹果,送给两个哨兵。
“这是我带来的苹果,特别好吃,你们尝尝!”
“我们正在站哨,不能接受老百姓的东西,你拿回去吧!”山东哨兵拒绝道。
“我知道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嘛!但是我这是主动送给你们的,也算是劳军嘛,这叫军民鱼水情,你们就收下吧。”钟跃民知道这些士兵的心思,特意换个说法,“我就放在这儿,你们换岗的时候记得拿走啊。”
钟跃民说着把苹果放到岗亭边的雪地上,哨兵们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只好不说话。
剩下就是焦急地等待,钟跃民在岗哨前来回踱步,地上地雪都被他踩化了,时不时看着手表,他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秒针如此缓慢。
“你别转了,转得俺头都晕了!”山东哨兵忍不住抱怨道。
钟跃民不好意思抱歉道:“对不住,我这有点着急,我不转了。”
“从宿舍到大门口走路要三分半钟,现在两分钟都不到,你急啥?耐心等着。”
“三分半钟是吧?”钟跃民看看表,“现在已经过了两份十五秒了,还有一分十五秒!”
“我看你记得这样,不像是表兄妹吧?”哨兵狐疑道。
“是表妹!绝对是亲表妹!”钟跃民否认道,但马上他就顾不上哨兵的怀疑了,他看见远处一道绿色的身影飞速地跑过来。
钟跃民连忙扒着铁门努力往里面看,紧紧地望着那道身影。
山东哨兵看了一眼挂钟,才二分半钟,这人来的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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