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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傲骨铁心


        “若是不怕,则须诛身了。”

        良臣首先解答了田尔耕的疑惑,人犯不怕死怎么办呢,答案很简单,往死里办就是。

        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

        所谓咱家要你六点死,多活一秒算我输。

        不知天性如此,还是历史必然,良臣现在有点像武周时期的酷吏来俊臣转变了。

        单从前和今日所为,套他个枉法阉寺都是轻的。

        然,良臣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的,屁股决定脑袋。

        如赵盛杰这种有后台也有钱的富人,走大明体制内的法司途径,纵真是无恶不赦之辈,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说白了,大明律是治无权无势百姓的,对于官商这种人而言,大多时候是无效的。

        除非太祖复生。

        二叔为什么要在天启年间兴起大狱,粗暴对待东林党人呢,原因就在于不这么做不行。

        东林势力实在是强大,强大到即便二叔宰了那么多东林骨干,可崇祯一上台,东林党便死灰复燃,反攻倒算了。

        究其根本,还是官商二字。

        亦或士绅一体。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以二叔为首的阉党要改革,要振兴,要弄钱,唯一的下手对象只能是庞大的士绅官商集团。

        没办法,谁让国家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们手中呢。

        打土豪,分田地这六个字,造反不二口决,治国同样如此。

        区别在于造反的烈度高,彻底推翻,死人无数。

        治国则须温和,缓缓图之,不死人或少死人而矣。

        毕竟,财富的聚敛过程,往往都是极其阴暗的。

        白手起家,勤劳致富的那些富人,只是那顶层阶级少之又少的一部分。

        大明朝的士绅集团,则是连那一小部分都没有。

        叫嚷着要百姓在家饿死,不要出来给朝廷捣蛋的可不是宫里的太监,而是这庞大士绅集团的精英辈,理学大师,文坛宗师们。

        偏这些人又占据了上上下下几乎每一个体制内的岗位,以少数对多数,在此情形下,要想大刀阔斧改革,不兴大狱,不动大刑,能行么。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流血是没有商量的。

        不行霹雳手段是见不了菩萨心肠的。

        阉党所为,不过是封建体制内的一次大胆革命。

        是内廷对外朝积累的不满一次总爆发而矣。

        内廷为什么对外朝不满?

        国事不堪至此,太监也看不下去!

        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太监们就做不得这匹夫了?

        要知道,有明一代的太监,都是最底层最贫苦,最无出路的贫民子弟。

        如刘若愚那种官二代出身的,数不到五个指头。

        要说更准确些,恐怕就是天启这个皇帝看不下去。

        不想当亡国之君,又使不动外朝,只能靠内廷了。

        良臣知道如今才几岁的大哥儿朱由校可是十分精明的一个皇帝,幼时便受皇太孙教育,登基后不到半年,就将父亲泰昌帝留下的烂摊子抚平,稳定朝政同时也稳定边关。

        朱由校不但每份奏本都看,更做到了奏本中提到的人名都知是谁。甚至于有一次辽东呈上的题本中出现一个游击名字,朱由校都知此人过往经历。遇上不懂,或不知如何解决,总会谦虚询问旁人意见,如孙承宗,如内阁,而不是金口一开自个就瞎决定。

        强如此辈皇帝,又岂是什么木匠昏君。

        所以,其实良臣对朱由校这个大哥儿也是忌惮的,他想方设法让西李将朱由校收在麾下养着、想办法提前把二叔弄进东宫,就是想把这个大哥儿给掌控在手中。

        可惜,西李没把事办成,二叔又因为客巴巴的事在东宫呆不住,跑四川去了。

        这让良臣的提前布局打了六成折扣。

        完成的四成纯是西李和巴巴。

        也是征服有道,本质上和什么谋略布局完全不沾边。

        ***的功劳,和他这个人没鸟关系。

        眼下,他也是顾不上朱由校,也顾不上二叔了,不把海事办起来,万历那怕就容不了他了。

        早点把李三才的事办了,他才能早点从田尔耕这里弄来火器,要不然赤手空拳的他还真不敢去当那个东亚海霸王。

        …………

        说阉党诸公是有识之士也好,说他们是投机倒把也好,说他们是为求自保也好,说他们是奉承皇帝也好,其实原因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敢于向庞大的体制说不。

        仅这一点,便值得肯定。

        没有了阉党,国事日益败坏,边事更迅速糜烂,大明朝艰难维持不过十七年。

        历史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任人再如何打扮,铁证终究如山。

        中外若干国度,又有哪一国之变兴,之革命,之进步,不是挥刀向着顶层阶级的。

        为富不仁这四个字,可不光是个成语这么简单。

        到了当下,士绅集团所霸占的财富已然不是什么财富,而是套在大明王朝脖子上的绳索了。

        所以,对于向赵盛杰等官商辈动刑,良臣没有道德负担。

        倘若刚才赵盛杰真的不肯招,他会毫不犹豫下令小田松开绳子。

        不怕就诛身,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还是小白鼠的田尔耕接受,诧异道:“不妥,未审而杀,律法不容。”

        良臣刮目相看,田大都督竟然还有法治精神,难得。

        对于调教兴趣越发旺盛,抛出一个问题来。

        “那咱家问你,不诛,下面待如何?”

        “这…”

        田尔耕皱眉苦思,发现却无解答。

        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人都不怕死了,你又不肯行霹雳手段,那么你能干什么?

        “若那人犯确是大奸大恶之徒,然天生肝胆硬如铁石,就是不怕死,这般放了他,岂不是纵恶?”良臣进而反问田尔耕。

        田尔耕依旧找不出答案,但始终觉得这事不好。

        良臣笑了,摇了摇头道:“镇抚以为李三才和那赵盛杰是否有罪?”

        “……有罪。”

        田尔耕犹豫了下,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给的相当肯定,他不是傻子,如李大相公那种人,怎么可能没有贪脏之事呢。

        放眼天下府县,将那做官的都拉进诏狱,统统杀了,或许会有冤枉的。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得跑掉大半。

        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官二代,从来不缺钱花,但田尔耕于这人情世故还是通晓的。就他南镇抚司下面那帮人,不也定期给他这镇抚使孝敬么。他倒是不想要,可规矩如此,他不要,下面人如何看?

        坏了规矩,就是砸了大伙的饭碗,这镇抚使如何干下去。

        一个千户都如此,况那李大相公呢。

        至于赵盛杰,当然更有罪,若说他和李大相公没有利益往来,白痴都不信。

        “既镇抚认为他们有罪,又何需有顾虑呢?…人犯不肯招,大胆用刑便是,真是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良臣说的正义凛然。

        田尔耕觉得这话肯定不对,但听着又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喃喃道:“魏公公,话是如此,只是人若死了,这证据从何而来?”

        把人抓来就是为了弄证据,没有证据如何扳倒李三才?

        “人死,什么证据都能有,死人是不会对证的。”良臣说这话的时候,仰望星空,面色平静,似在观星赏月。

        田尔耕若有所思。

        良臣拿眼角余光瞥了眼对方,没有人天生就对用刑折磨人、杀人毫无心理负担的。人总是有所转变,进而一步步成为某种人。

        他希望田尔耕能够站在天然正义角度看待事情,这样一来,田尔耕的心理负担自会减弱。

        沾了第一滴血,就不愁不会沾第二滴。

        将来,还是要靠田大都督带着锦衣卫的同僚对东林进行大扫荡的。

        及早对其灌输正义杀人这个道理,还是很有用处的。

        田尔耕有没能明白这个意思,明白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的道理,良臣暂时看不出。

        因为,对方始终沉默着。

        他想了想,一边弯腰去挑火堆,一边随口道:“镇抚如今做的是南镇,这事若成想来能入北镇,于这刑讯之道自需专研,不然,只怕叫那人犯小窥了镇抚…咱家未进宫前倒是读过些杂书,于此道稍通一二,镇抚若是有兴趣,不妨探讨一二。”

        闻言,田尔耕饶有兴趣:“还请公公赐教。”

        良臣点了点头,轻声道:“于犯人言,诛心大过诛身。死无对证固然好办,但总是缺了些力度,未免不美。故于刑讯,首当突破,击溃犯人的心理防线,如此才是上策。”

        “心理防线?”

        田尔耕首次接触这个名词,不知何意。

        “心理防线意指心中依仗。”良臣对于专业名词也不太懂,随口胡诌了句,尔后问田尔耕那赵盛杰所依仗为何。

        田尔耕不假思索道:“自是那东林李大相公。”

        良臣一击掌:“是咧,若非李三才,赵某人安敢小窥镇抚?…所以,镇抚便要叫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李大相公救不得他!…不论何人,便是皇亲国戚落在镇抚手中,都得叫他知道,这世间除了镇抚以外,任何人都别想救他。要么痛快招,要么便是求死都不得。”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田尔耕觉得魏公公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于犯人面前,镇抚便是天王老子。”良臣赞赏的点了点头,“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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