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飞能理解唐文杰的心情。

        在职场苦熬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上升的机会。

        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因为一家辣条厂而受到影响，那换作谁都会接受不了。

        唐文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也很自私？”

        杨飞道：“这才是真实的人性。你当初拉我来投资，不也是为了出政绩，为了今天的升迁吗？”

        唐文杰愕然道：“是，我承认，我有一部分这方面的考虑，但我想得更多的，是发展益林的经济。”

        杨飞道：“唐县，你信任我吗？”

        唐文杰道：“当然信任。”

        杨飞道：“那你就听我的，在辣条厂这个事情上，千万别犯错，你必须坚持到底，不管谁来求情，不管谁来问询，你都坚定不移的站在联合执法小组这一面，同意取缔辣条厂。”

        唐文杰皱起眉头。

        杨飞道：“辣条厂不论是在哪个方面，都是不合格的。这一点，执法小组已经给出意见。唐县想要稳定，想要发展，想要成绩，但是，你更想要的，是益林县在你治下，变得更好，不是吗？”

        唐文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杨飞道：“就算你去了市里，你还是西州市的父母官，还是益林县的领导，也是桃花村的领导。哪怕有一天，你高升到别处去了，这里仍然是你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我相信，你对益林，对桃花村，都是有感情的。”

        唐文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当然。”

        杨飞道：“那么，你坚持正义，坚持正确的道路，又有什么不对？组织上的考察员，难道只看地方上的经济发展这一项数据吗？”

        唐文杰道：“经济发展，是当前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指标。说实话，如果没有桃花村今天的发展，我也很难有这个上升的机会。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一点。”

        杨飞道：“唐县，其实，我可以更赚钱。你知不知道，光是美丽日化厂引进的那套排污设备，我就花了一千多万，每年的维护费用，也要几十万。如果我也学辣条厂，随意排放工业废水，那这么多工厂的排污设备，这一项加起来，就能节约近亿的资金！每年还能节省几百万的开支。”

        他语气严肃的道：“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要的是持久发展，我不想成为桃花村的罪人！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是为了赚钱。但是，我同时也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助村民们发家致富。然而，我们不能只顾着发家致富，等有了钱，却丢了赖以生存的美丽家园。”

        唐文杰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只知道美丽日化厂环保做得好，废水可以养金鱼，但却不知道，为了这个环保，杨飞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听着杨飞那一个个天文数字般的报价，唐文杰沉默了。

        “惭愧！”良久，唐文杰摇头道，“杨飞同志，你给我上了一课！”

        杨飞道：“我们华人，都讲究盖棺定论，不到那一天，我们的所作所为，孰重孰轻？孰是孰非？只能是自己心里有一杆称了。”

        唐文杰眼神坚定，语气豪迈的道：“好，就这么办吧！辣条厂，必须关停！这是我亲自点头建立的工厂，我亲自下文取缔它！哪怕为此，我升了这个职，我也认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有所为，有所不为！”

        杨飞露出一抹微笑：“我早就知道，唐县是个优秀的领导！说真的，我们都舍不得你离开。你走之后，不管谁来接任，只怕都不会这么关照桃花村了。”

        唐文杰道：“以你今日今时的地位，还需要别人来关照你吗？不管谁来接任我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和你打好关系。”

        杨飞哈哈笑道：“唐县，你高升之后，还请你继续关注益林、关注桃花村的发展啊！市里离村里更近，你有空多来走动。”

        唐文杰道：“那是肯定的啊。”

        在杨飞心目中，唐文杰的确是个好领导。

        人有私心，但更有大义，这便是为官之道。

        杨飞和唐文杰能意气相投，也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杨飞也有私心，也有不可描述的这样那样的私欲，但他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是毫不含糊的。

        也正因此，他才能感染唐文杰。

        唐文杰说话算话，他回去后，由县里正式发文，取缔了辣条厂。

        他信任杨飞，并没有信任错，组织上对他的考察结果十分满意，而辣条厂事件，非但没有给他减分，反而给他加了分。

        唐文杰如愿以偿，升任市府副职领导，分管商业工作。

        值得一书的是，唐文杰离开益林县，赴西州上任的当天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

        唐文杰的小车，前往西州，要途经柳林镇，他特意吩咐司机，一定要走桃花村的路。

        桃花村承载了他太多的仕途坎坷和寄望。

        两年多前，唐文杰第一次走上桃花村的道路，他估计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会和这个小山村紧密的联结在一起。

        走了，并不是离开，事实上，到了西州，他离桃花村更近了，他手里的权力也更大了，可以为桃花村做更多的工作。

        但他还是依依不舍，像出门远游的游子，在临行前看一眼这座美丽的小山村。

        烟雨朦胧，四月梅雨，清晨的远山、小村，笼罩在水雾之中。

        油菜花田畔，成片的桃林开得正艳。

        雨打风吹下，粉红、雪白的桃花，落了满地。

        “唐市，你看！”司机和秘书几乎同时惊呼一声。

        唐文杰正看着窗外的美景出神，闻言凑向前，从前排座位中间，看向前方。

        雨刮不停的刮去车窗上的雨水，外面如幕一般的雨帘里，隐约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

        “怎么回事？桃花村又在搞什么活动吗？”唐文杰惊讶的道，“这么早呢！杨飞同志这回又请了哪些大明星来？”

        人群看到小车开过来，自发的往两边闪让。

        唐文杰看到了张张熟悉的脸。

        铁连平、苏长青、青青嫂子……

        还有无数的桃花村的村民，他们有的打着伞，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披着蓑衣。

        忽然，唐文杰看到，村民们的手里，扯着两条横幅。

        “唐文杰，益林人民的好领导！”

        “恭祝唐领导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唐文杰的双眼，猛的一紧，一股酸痛之感，油然而生。

        他吩咐司机停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大雨仍在下，唐文杰却懵然不顾。

        他撩开两条长腿，大步走向桃花村的村民。

        雨水淋在他的脸上，谁也没看出来，他们最敬爱的唐县，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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